2022-12-11 12:00:59
《半生消亡》1
1
“尽早手术,还有一线希望。”
当医生告知我,我患上宫颈癌的那一刻,我潜意识里蹦出的两个字居然是:庆幸。
是的。
我没有担心自己还能活多久,而是庆幸自己在切除子宫之前,刚刚替丈夫边衍生下了一个儿子。
即便昨晚他突然向我提出离婚。
相恋四年,我们分分合合。
结婚十四年,我们吵吵闹闹。
可令我惶恐不安,这是第一次。
我在医院大厅傻坐了一个多小时,心里盘算的全是我该如何利用自己患癌这件事,来博得边衍的同情,并以此挽留他的心。
突然,我看见边衍拥揽着另一个女人,从一间急诊室出来。
我是万不肯相信那个男人就是他,揉搓着眼睛。
可惜,我的每一次确认都显得很残忍。
它将我的希望,一次一次挖出来又埋葬掉。
尖锐的耳鸣伴着强烈的头昏脑胀,害得我摇摇晃晃。
我满脸涨红,模糊着瞳孔朝他们走过去,想找他讨要一个说法。
然而,就在边衍将要看见我的前一秒,我却紧急刹住脚步,转而躲到一根立柱的后面。
我忽然注意到,走在边衍旁边的那个女人。
她笑脸盈盈,面目春光,双眸里似透着这世间一切的美好。
相比之下,产后六个月的我就实在没法看了。
掐了掐腰间的赘肉,低头看一眼自己臃肿的大腿。
再想想自己临出门时,在梳妆镜里看到的自己:面黄如蜡、头顶发油、马尾干枯……
完全就是一个黄脸婆。
这样的我,拿什么勇气去面对另一个女人呢?
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相互依偎着从我跟前通过。
我背靠立柱,闭上眼睛,反反复复问自己:
正在公司加班的丈夫,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?
我的丈夫,怎么成了别人的亲密恋人?
2
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,也为了给自己一个原谅他的理由,我疾步跑出去,偷偷摸摸跟在他们身后。
一路上,他们两人手挽手,贴面嬉笑。
他们高高兴兴去超市购买过一堆食材,然后并肩走进附近的一栋高级住宅区。
“或许,那个女人只是边衍的朋友或同事,或许边衍只是陪她看病送她回家,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出来。”
我被保安拦在大门外,在一棵银杏树下焦躁地徘徊着,心里不断进行着自我欺骗。
五分钟!
十分钟!
三十分钟!
始终没有看到边衍出来的身影。
我准备继续死磕,幸得张嫂打来一个电话,才让我打消这个念头。
我是一个三孩妈妈!
一个忙到只能在哄睡孩子之后,偷空去医院拿体检报告的高龄产妇。
哪有闲工夫在这捉他呢?
看,我才出门不到三个小时,我那不足半岁的儿子就已经醒了,哇哇哇哭闹着要吃奶。
我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往回赶。
坐在车上,我更添心烦意乱,颤抖的双手不听使唤一般,掏出了手机。
我拨通边衍的电话,他久久没有接听。
我恼怒不堪,一波夺命连环call威慑过去,他方才有了回应。
听,他一张嘴就冲我发脾气,“你在发什么疯?”
我忍住喉咙间的苦涩,强作镇定:“你在哪儿?”
他顿了顿,生气道:“你一天到晚吃饱没事儿,能不能别总是疑神疑鬼的?”
他说这话的时候,带着粗重的喘息声。
分明是在撒谎,却显得理直气壮!!
我半秒没回答,他就不耐烦了,“不是跟你说过吗?我在加班!”
不等我反应过来,他已经匆忙地掐断电话。
3
一路上我的神情有些恍惚,可前脚刚回屋,我全身的精力又迅速聚拢起来。
作为三个孩子的妈妈,真是一时片刻都恍惚不得。
这不,听到卧室里传来哇哇哇的奶哭声,我的心就迅速跟着狠狠揪起来。
我拍拍脑门,责怪自己:“你怎么能在边衍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?”
洗澡、换衣服、吹头发,一系列操作下来,只用了不过十分钟。
我一面从张嫂手里抱过儿子喂奶,一面问她关于两个女儿的情况,语气十分严厉。
“姐妹俩有没有好好写作业,有没有乖乖吃饭?”
“呃、妹妹倒是乖,就、就姐姐……”
张嫂吞吞吐吐,我心下更是烦躁,呵斥道:“有什么你就直说。”
在我的逼问下,张嫂告诉我,我走后的那段时间,孩子们的奶奶来过一次。
不知道姐姐听她奶奶说了些什么,姐姐突然拍桌子,站起身跟她奶奶大吵了一架。
碗里的饭一口没动,就砰一声摔门,将自己关进屋子里,到这会儿都没有出来过。
“盈盈跟我婆婆吵架了?”我尖声问道。
张嫂点点头。
我颇为吃惊,但更多的是焦躁。
我和边衍结婚十四年,我的婆婆一直都不待见我。
直到去年年底,我生下一个儿子,她对我的态度才稍微有所缓和。
盈盈这样明目张胆跟我婆婆拍桌子吵架,我婆婆怕是又要说我,没有把两个女儿教育好了。
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,我揉搓着太阳穴,满腔的火气,急需要找地方发泄。
喂奶结束,我把儿子交给张嫂后,便气势汹汹去找大女儿问罪。
我急促地拍打着门板,高声道:“我知道你还没睡!快给我把门打开!”
盈盈不应,我隔着房门,斥责道:“你奶奶是长辈,她有什么不对,你不会忍耐着跟她好好说吗?你小小年纪,脾气咋这么大?”
盈盈似乎也怒不可遏,房间里时不时传来瓶瓶罐罐被她砸碎的声音。
“边、盈、盈!”我怒吼,一字一字叫着她的名字,“你给我出来!”
“被人指着鼻子骂也只能埋头听之任之吗?”盈盈大声反驳我,“你的女儿,难道就该跟你一样又废又孬吗?”
我痴愣的一瞬间,盈盈猛然将门打开,勇敢得正视我,“妈妈!这个家你还没待够吗?我早待够了!”
说完,她又砰地一声将门关上。
我总听人说,女孩十四岁,是她一生中最叛逆的年纪。
可我从来不相信。
一直以来,我都坚定地认为,我的大女儿不可能会有叛逆期。
在我的印象里,盈盈非常听话。
全家最令我省心的人就是她。
幼时不爱生病,吃饭睡觉很自觉,从不要人提醒。
读书后更是非常自律,成绩一向拔尖。
平常我说她几句,她也乖乖听着,从不违逆。
十四年来,我几乎没怎么为她操过心。
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。
我一时间无法接受,顿感无能为力。
满腹的心事,找不出头绪,却突然被人紧紧抱住小腿。
“麻麻~~”
妹妹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。
“宝贝儿!”
我蹲下身,将妹妹抱起来,让她靠在我的肩头,“这么晚了,脉脉怎么还没睡?”
“我要麻麻抱睡。”
软糯奶萌的声音,融化的我的心,我摸摸她的头,“好。”
我将脉脉抱回床上,搂在怀里,一口气给她讲了好几个故事,她才睡着。
大概是姐姐和奶奶吵架吓到脉脉了,脉脉入睡那会儿,显得非常不安。
我轻轻抚拍着脉脉的背,低声哼唱着她最喜欢的儿歌。
半晌,她终于长呼一口气,沉沉地进入梦乡。
“mua,宝贝晚安。”
我亲亲她的脸颊,轻手轻脚离开她的房间。
4
回到卧室,我发现自己又出血了,小腹的疼痛也更加清晰。
我急忙吃过医生开的止痛药,然后蜷缩在沙发上,低声呻吟。
我随手打开电视,试图用电视剧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。
电视台正在回播《三十而已》。
放映的片段,正好是顾佳处理丈夫许幻山出轨的桥段。
我打心里佩服顾佳选择离婚的那份决心和勇气。
扪心自问后却发现,自己居然做不到她那般冷静果断。
相同的境遇下,我表现得平凡而庸俗。
心烦意乱,脾气暴躁,甚至连最基本的尊严都失去了。
明明看见他和小三手牵手并肩回家,明明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喘息声,可我依然还在说服自己原谅他。
“7年都会痒,何况14年,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继续和他生活下去吧!”
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来的时候,屋外想起了开锁的电子音。
“稳住,千万别跟他吵架。”我警告自己。
他刚走进卧室,我就开始期待着他能靠过来。
只要他过来关心关心我,我就立刻把自己患癌这件事告诉他。
这样,他一定会心软留在我身边的。
我也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,真心诚意地原谅他。
可惜事与愿违。
他进卫生间,一待就是一个小时。
出来之后,直接躺在床上看手机。
对我,竟没有一句话。
我奄奄一息地躺在沙发上,小腹钻心的疼痛让我的缩成团状,额头后背皆渗满汗水。
他却无动于衷,连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。
关灯前,他终于冷不丁问我一句:“你今天到底发的什么疯?这么晚还不睡?”
我憋痛到难以呼吸,却仍在尽力克制,只说,“生理期,肚子痛。”
“呵。”他凉凉一笑,讥讽道,“别人生理期还要上班,怎么就你一个人要死要活的?”
“砰!”
我彻底忍不下去了,发怒着站起身,一把将茶几上的水杯狠狠摔在地上。
“边衍!你这个混蛋!”
这一刻的我,什么话难听,就捡什么话说,十足是个泼妇。
我挺胸叉腰,将我发现他出轨的事情一一摊牌,然后坐到沙发上等着他求我。
是的,有那么几秒。
我竟以为,他会像《三十而已》里的许幻山那样,哭着求我让他回归家庭,全然忘记了他昨天跟我提出离婚时的认真狠绝。
当然,这不过是我的“错以为”。
“你知道了正好,我回来就是打算告诉你这件事的,不管你离不离婚,我从今天开始就要搬过去和她一起住了!”
“你说什么?”我一度崩溃。
“本想明早再走,可既然你已经说开了,那我现在就搬过去,免得碍你的眼。”
他收拾好行李箱,提起来,打开门就走。
整个过程,我都跟在他身后,发疯似的抱怨他指责他。
直到看见他决然的跨门而去,我才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。
我放低姿态,死命拽着他乞求道:“别走,好吗?”
“你们在吵什么?”
盈盈从屋里出来,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,冲她笑了笑。
我相信,只要盈盈跟她爸爸说上几句好话,她爸爸就能留下来了。
“让他走吧。”
“......?”我吃惊得瞪着盈盈。
盈盈却不理会我,直接对话她爸爸:“滚!”
边衍指着盈盈质问我:“看看,看看,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?”
话毕,他挣扎开了自我的最后一丝阻碍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“你是不是疯了!”我冲盈盈骂道,“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?”
盈盈背对我,一句话也不说,失望般摇着头。
我突然想到她今晚还没吃饭,便急忙问:“你饿了吗?”
盈盈回身朝我点点头。
她眼角明显有泪,却还是挤出一丝微笑对我说,“饿。”
我往厨房里走,“你想吃点什么?蛋炒饭还是煎蛋面?”
“火锅冒菜!”
我看她一眼:“大晚上的,吃什么辣?”
她嘴角的笑意消失,淡淡摊摊手,留下一句“那算了,我不吃了。”便回到房间。
我拿着鸡蛋的手,停顿在一个百般无措的落寞姿态。
5
我苦笑着回到卧室。
电视上播放的《三十而已》已经演到“顾佳手撕小三”的精彩戏码。
我学不会顾佳的理智和隐忍,也实在没有顾佳的那份口才和气魄。
我就想不通,和小三面对面讲理难道不会憋坏吗?
不冲上去狠狠暴揍她一顿,又怎么能解气呢?
一时间,我将自己所有的苦闷和愤怒,全部附着到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上。
我化身侦探,花足一个星期,查清那个女人的身份。
汪佳雨,边衍公司公关部的一位同事。
当然,在出手前,我必须确保自己万无一失。
我抽空锻炼体魄、温习拳击,主要专注于恢复手劲。
忘了介绍,我的外公是拳击教练,我的舅舅是他的得意门生。
而我的拳击术正是他们俩人手把手教的!
我此举,不为减肥健身,只为跟那汪佳雨正式打一架。
为了以示公平,我选择一对一交战,并提前给她发去一份“电子挑战书”!
“谁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,先得打赢我!”
这是十四年前,洞房花烛夜,我对边衍做出的承诺。
没想到,竟有实现的一天。